长安安安安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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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期(8)

自留地:


直到院门打开之后,霄河完全愣住了,连他怀里的元宵都愣住了。
陵越安静地伏趴在院门后,绑好的发尾与浅蓝的衣襟都有些散乱,除了血迹,还沾上了一些院中地上的浮土。
在霄河的记忆里,他身上明明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。
院里那颗老态龙钟的银杏,落了不少树叶在他身上,脆黄轻薄。似乎他们在外面多久,他就已在那里伏了多久。
院里彻底地安静着,好像一切都静止了,只剩下地上的陵越。
元宵反应过来后几乎是本能地猛窜出去,落到陵越身边,习惯性趴在陵越脖子上,用脸慌张地去蹭他,反复蹭了好几下,最终惊惶地抬头:“他……他……”
“——你滚开!”霄河突然如梦初醒般扑过去,在他身侧半跪下来,手有点发颤地扶起了他,然后无措地保持着那个姿势,直到抖得彻底扶不住的时候,才手臂一软让他靠到了自己身上。
除了唇角微微开始发暗的血迹,陵越的脸上和嘴唇都只剩下了单一的白,还有身上那一点点仅有的残留余温。
有一些无形无质,却能让霄河与元宵清晰感受到的东西,慢慢地从他身体里游移散开……
那是几乎已溃散殆尽的真元。
“怎……怎么会这样?他伤得是不轻,但我给他的那些灵气也足以支撑好一会儿,怎么会……”
霄河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。他是剑灵,他不需要害怕。包括千年前陪着陵越一直走到最后的那一刻。
他心底或许有不甘、有不舍、有悲伤、有愤怒……却从未有过害怕。
直到这刻,他才清晰体会到,原来这种感觉——就是害怕。
害怕眼前这个人,在自己面前,却以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死了。
他竟忘了,陵越从不曾强求任何人去做不愿做的事。他只强求自己。
那句话并不是要挟,只是一句单纯的告别。
他只是不想他们看着他死。
“我、我的一条胳膊拆下来给他吃……”元宵忽然抬头抽噎着问,“不,两条!虽然很疼……能不能救他?!”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他的本命真元会像外面那两重阵法那样,全部溃散了?”
霄河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语着,双臂收紧死死揽住他的身体。
他让他们走。
他说,他不能离开这里。
他的本命真元和那两重阵法一起溃散了……
“难道……”猛然抬头,震惊无比,“那个阵法是靠他的真元支撑的?!”
——紫胤为什么要为他设下这样全无退路的死局?
他究竟欠了这个命运什么?
霄河再一次呆住,良久后,忽然莫名地笑起来,最后低低地笑出了声。把陵越来重新放回地上,缓缓站起了身。
天意?命运?
……那又如何?
他只是一把剑,生来便该杀戮、生来便要睥睨天地。
所以他在乎的人,绝不能在他眼前死第二次。
——即便,逆天。



于是那一日,很多人都看见了镇外惊马坡的方向,天穹倒卷,炽云浓烈,天地仿佛都被一片湛蓝的冷芒搅碎撕裂,又强横揉合,反反复复。
那也是数千年来,元宵第一次见到霄河的真身——那把穿梭在弘大阵法中的湛蓝长剑。
他不知道霄河布下的是什么阵,却知道,霄河在吞噬穴中所有阴魅的力量,强破禁忌,重聚陵越的真元,召回他的魂魄。
他自己的灵力先前几乎就已消耗殆尽,要救陵越,要支撑起强大的力量,只能用这样禁忌的法阵。
“霄河……你……你不怕天罚吗?!”
这句话,小小的元宵仰头喊得几乎是撕心裂肺。
“……那又如何?”
霄河悬停在阵眼中心,重现人形,衣襟猎猎。
“天道?……算个什么东西?”
他只是一把剑,即便天罚,就算灰飞烟灭……亦不过持剑的人再换一把。
若是轮回往复,那个人命中注定了要世世牺牲……
那么……也该有个人为他牺牲点什么。
于是阵法行进到最后,整个阴穴中的所有阴魅都被吞噬一空,仿佛从来便不曾存在。
霄河从空中直跌下来,双手撑地喘息着跪了良久,勉力撑起身,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院内。
陵越仍旧躺在冰冷的地上。
霄河微颤的手极缓地切向他的颈脉,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微弱的跳动。
“呵……呵、呵……”
口中发出的声音似哭似笑,似悲伤,又似欣慰。
“你竟然……为他用了九幽逆魂阵。你从哪里学来的?”
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,让元宵猛地转过了头,随后瞪大了眼。
——竟然是紫胤。
“你为什么要替他设这个死局?”霄河却没有回头,只是抱着陵越,垂下眼语气冰冷地问。
身后沉默了一阵。
“你已经猜到了他的来历,对吗?”
霄河抿紧嘴唇,最终却还是开口:“仙身,犯天条。自诛仙台而下——历劫人间。”
又是良久的沉默,紫胤低低叹了一口气:“所以他转世,却不入因果轮回,所以每世三次命劫……上一世,此时重伤他的是屠苏,救回他的是我。而这一世,我曾替他算过一卦,卦象说:不死,不生。”
“若是他始终堪不破,留恋人间,便会一直这样循环往复,不得解脱?”
三次命劫若有一次渡不过,那便重头来过。幼年早夭、英年早逝,或默然而终。
命劫是惩罚,却不是归宿。他的归宿,只在他能彻底抛下这凡俗人间的那一天。
所以紫胤彻底不说话了。
霄河看看怀中的陵越,也不想再开口了。
——其实他们一直都无法真正说清,陵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但他们从来都知道,陵越心里装着太多的留恋。
所以他可以牺牲,因此他愿意担下责任……甚至,他从未索取。
可这些留恋不舍,却要让他永无止境地带着命劫轮回下去。
他没有做错什么,只是不舍。不舍却是错。
“我觉察到这处封印出现了裂痕,就知道他这世的命劫到了。”
但他却连即刻过来等待结果的勇气都没有。于是他此时才出现。
剑仙,毕竟还在五行中,他和陵越一样,也有自己的堪不破。
陵越此世幼年即将病重夭折的前一刻,紫胤终于忍不住插手,仍旧收他当徒弟。却又无比后悔自己一时的心软会让他命劫更甚。
所以亡羊补牢,只能用这个阴穴,把他全无退路地死死困在了这里。
若是不再有任何羁绊,大概就不会有丝毫留恋了吧……
霄河慢慢闭上眼,再睁开:“封印,是我失控的剑气不小心破坏的……这一次,是我让他死,也由我渡他生,是吗?”
紫胤沉默了最长的时间:“是。”
“那么,等他醒了,我会亲自问他——九重天庭,或苍茫人间,他究竟想选什么。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替他做决定。”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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